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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亚英 || 一个跛行人把闭塞的经脉打通——知名女诗人倾情讲述人间疾事:《跛行》出版诗选
人间，每寒一度便更接近春天
——姚亚英诗集《跛行》序（节选）
文/落雪桐
在人间有太多的美好，比如健康，比如爱恋，比如诗歌，比如阳光，比如春天，比如骨髓深处疼痛出来的对于自由行走的渴望。我所熟知的一位好友，她无不渴望着人间的美好，渴望着远离疼痛，渴望着自由行走。她就是榆树市知名女诗人——姚亚英。肢体二级残疾，却以顽强的毅力与类风湿疾病抗争二十多年，诗歌支撑着一直走到今天，诗歌擎起了精神的旗帜，正如她在诗中写道，“那又怎样？无非就是疼/跛行，挪行，即便寸步难行/又怎能遏制飞翔的欲望”。
我想，不论跛行也好，挪行也罢，只要能行走就好，即便身体寸步难行，也要以精神的力量行走，以信念的力量行走，即便在现实世界行走不了，也要在诗歌的世界坚持行走。只要行走着，“在人间，每寒一度便更接近春天”。
诗歌是从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清澈灵动；诗歌是从黑土地里土生土长的，成色十足。她用心交流身边动物，比如井蛙、春燕、麻雀、画眉鸟、比翼鸟；用心打探近旁植物，比如蓬草、罂粟、残荷、红高粱、苦菇娘；用心感悟周遭的事务，比如折枝、听雨、跛行、雪花开、在路上。是啊，她用细腻的心去聆听去感悟，写九月菊，“着霜，也不沮丧/垂死的暮秋里/携春梦，让灵魂怒放”；写冰猴，“岁月上了冰碴/童年的记忆犹温/那些鞭子下的舞蹈，舞动/一个浑圆的梦/抽打，再抽打/停下来，就不能立足”；写初秋的风，“悄悄的，把一些故事降温/不愠不火刚刚好/为一些果实描上颜色/秋，就熟了”。
在乡下，年轻力壮者都外出打工，而一份留守的冷清与辛酸被作者神来之笔写神了，“我的夜空比城市的夜空冷/城市的夜空没有我的夜空清/即使这样/辛酸，依旧分明”。她有梦想，梦寐着江南的妩媚多情，“我的江南在梦里/想起，又禁不住要流出几颗泪/太遥远，那长河落日的殷红/一叶轻舟的飘逸/不记得曾多少次于江南的梦里呓语/都是一些早已焚毁的诗句”；她有思念有牵挂，在《遥望北方》写道，“断桥上没有伞/淋湿，娘缝的衣裳/擎举一枚荷叶/遮不住，苦涩的心房/等秋来，拦住一群雁/打探留守的村庄/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啊/相思成殇”。
时下，世态炎凉，即便子孙又有多少孝道的余温呢？作者在《生日》一诗中刻画得淋漓尽致，“刚入睡，就被一阵鞭炮声惊醒/噼里啪啦，叮咣/南北二屯，东西两院/陆陆续续直放到半夜/经打听才知道，是财神爷过生日/做财神真好/不用十月怀胎/不用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就有诸多孝子贤孙//和财神爷一天过生日/养活一堆孩子的老汉，一夜未眠”。令人生寒的也有婚姻有爱情，这不，她在隐忍中也轻声嗔怨，“火，把夜蒸腾/我捂住所有暖/去慰藉/一路奔奔坎坎的寒……如今我依旧愿意/把自己架在烈焰/以一颗烧灼了的心等你下酒/只是，不要吐出真言”。
让我们再读读《结局》，“误入情结，不是春天的扉页/留痕，是封面看不到的伤……那些提前凋谢的/应该都是宿命，与风雨与摧残无关”；读读《跛行》，“我跛行/我挪行/我甚至想爬行/就是不愿用拐/我怕用了/就再找不回自己”；读读《雪花开》，“雪花一开，犁痕不复/一化，春就醒了……雪花开，开在尘之外/小朵小朵绽放/让大片大片的黑，转白”；读读《羞愧于，昨夜呻吟》，“咽下去的，还应该再多一些/萎缩的可以是肌肉/可以是筋骨，切不可牵动灵魂”。
作者心中的苦楚，只有自己更深刻，“一种，两种，三种……/吃完第N种药时/胃开始反抗，我奇怪/为什么我用这么多的毒物/没能攻破我体内之毒/我真是一个身怀剧毒的人……今天，我不想吃药/只想变成蚕，吐出半生的苦”（《我想变成蚕》）。然而，这位人间天使并没有沉沦下去，使命还没有完成，她不仅自己作诗写歌填词，向命运呐喊，与命运抗争，而且还出任太安乡老榆树农民诗社社长，和一些志同道合的的乡邻，在老榆树下在田间地头谈诗论道，其乐无穷。记得笔者在老榆树诗社成立三周年贺词中写道，“你们是黑土地上成长起来的诗人，实诚、淳厚、地气十足，你们是榆木疙瘩，苍劲、坚韧，不只开窍，更结出了美丽的榆树钱。”
是啊，姚亚英一直都有梦想，都渴望阳光的照耀，“在半个人间里/就不说地狱/能被一小撮阳光照耀/就不说寒冷/宁愿写不出一个字来/都不向往事乞怜……（《半个人间》）”；她一直都《在路上》，“我要在日落前/找到自己/让影子归位/踏碎/所有苦痛，陌上荆棘”；她也从没间断地在呼唤着春天的到来，“雪事过后/等我咽下，浮世外所有的雪/就能唱出很多明亮的歌/在人间，每寒一度/便更接近春天”……
（落雪桐，本名吴耀辉，吉林省新诗学会副会长、吉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辽源市诗歌学会会长，《关东诗人》主编。）
诗人姚亚英
《跛行》诗选：
◎爱情处方
冬日里的天空
没能留住一朵秋后的云
雪的厚泽，迟迟未到
风扯开旧疾，昼夜捶打
冷月，圆了又残
又见，许多流星滑落
这一夜，我不许愿
也不忆从前
只取出，褪色的爱情处方
喝下，宿命的苦与甘
◎母亲的手
岁月的鳞片，一层层被霜刀剥落
划痕开出明媚的花
温馨一家人
缝补的创伤太多
每一个针脚，都需要用心做顶针
母亲的手，越来越“丑”了
当她把一切都交出之后
就默默的把手缩回去，缩回去
这些，都被窗前的老柳看在眼里
◎珍爱
我是鱼
被你的眼勾住
你说我是条美人鱼
舍不得下锅
地老了
天荒了
我变成了鱼干儿
你沒有再睁眼
◎洗夜
我用淘米的水洗头
也洗泪和昨天
今天我用它来洗夜
可能会越洗越深
我在水中放了白月光
能够看到的黑，都不是真正的黑
就像你所看到的笑
上面正挂着伤
夜是希望被冲洗的
比如相思，比如疼痛
比如我挣扎在梦里的那些念想
都需要一片汪洋
◎桃木杖
母亲今年总是爱摔跟头
却不像我们小的时候越摔越结实
越摔越机灵
那天帮母亲洗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母亲是水命，而我是木命，桑木的木
那得需要吸取多少水分才不枯萎
想到这些，我就无法不自责
望着步履蹒跚的母亲，我多想
做一截桃木杖，让母亲拄着回到春天
◎堆情人
一场霜冻，爱情就枯萎
流年只说新忧，不念旧时欢
人心多变
我用雪堆一个情人遣轻愁
雪人多好，不用伤冷落
因为从来就不曾温柔
不曾信誓旦旦
却在极寒的岁月中长相厮守
寒岁
我用雪堆一个情人共白头
不堆脆弱的肩膀
不堆无度的胸膛
要堆，就堆出如雪的灵魂
不被凡尘污染
要堆，就堆一个如雪的肉身
不在阳光下麻木不仁
不能堆得再完美了
我怕，不等堆完，梦就会醒来
◎我听见
夜深了，我听见秋风在哭泣
为它无意间扼杀的美丽
为满世界的
嗔言怨语
它哭时，月光正碎了一地
晨起，我听见秋风笑了
和农民的笑声一样
在玉米和高粱地
在榛子树和柿子树上
它笑时，枫叶也红在梦里
秋风，每年都这样纠结过
只是和谁，都不曾说起
◎井蛙
六月的雨飘忽不定
无需邀约，不关冷暖
我坐在井底把暗壁雕花
明知永远不会得见天日
还是会痴痴的依梦凭栏
我知道只要我轻轻地啜泣几声
就会有人听闻
那又怎样，不如无语
那涌动的分明是海
上边的人偏叫它云
云海两茫茫
中间是沉甸甸的空气
把我深埋
我不敢闭眼，害怕死一般的沉寂
◎清明雨
清明，最好不下雨
不淋湿那一地的心碎
不忆您躺在病床上，放不下的惦记
也不写字，不写
那些让人断魂的诗句
一黄一白，放两只小船在火海
听说可以渡苦难
渡贫穷
天堂，是极好的
地狱，也很公平
唯这人间，最纠结
所以我，不在您的面前哭泣
清明雨，要下就下吧
憋着也难受
不一定在天空，也可以在梦里
◎我和一只毛毛虫
和一只毛毛虫同食树上的樱桃
它吃它的我吃我的
我不知道它有没有发现我
它没动，我哆嗦了一下
继而便起了伤害之心
我拿一个小棍去扒拉
它抽搐着弓起腰身
那样子像是作揖
我顿时手软
其实我并不能完全理直气壮的
去独占这棵树
它比我先到
也许这棵树就是它的家
它在自己家中食宿天经地义
我也不能够确定
那些樱桃到底为谁红
我犹豫不决
每动它一下它便鞠一次躬
哪有这么礼貌的入侵者
我想一定是我错了
我羞愧地丢掉树枝
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也是一只毛毛虫，只是颜色不同
◎折枝
遇见花开，因为爱
我把她们折回家插在水瓶里
有几朵低落了好一阵子
才展开笑靥
还有一些未开的花骨朵
也在之后的日子次第绽放
她们最终都原谅了我的自私
完成了自己开花的使命
可我不能原谅自己
那些美丽的花朵应该留给蜜蜂
酿出，免疫人间的蜜
◎路遇一只小蝴蝶
它太性急了
等不及裙子上的花画完
就从画里飞了出来
一定是前世有约，怕误了花期
飞飞停停，几次三番
萦绕我粉红色连衣裙炫舞
我猜想它不是把我当成花
就是把我看做了蝶
而我只是红尘一过客
赶紧，加快了脚步
◎初雪写意
我似叶公，假慕雪
六瓣花凌空开放时
我躲在玻璃后
偷窥
第一场雪，就如此厚重
瑞雪，预兆丰年
我该满怀喜悦
偌大的宣纸，写诗还是绘画
不等我拿定主意，一只鸡已捷足先登
是的，它的笔锋更胜一筹
这些都是在梦里，现实中
一个跛行人正在开辟一条雪路
为把闭塞的经脉打通
◎拜佛
母亲说必须要跪拜
我想，佛菩萨一定不会苛求的
佛家众生平等
我的床铺对面就是佛堂
或者说，我就挣扎在他们眼底
他们却装作看不见
摆供果时，突然心生疑惑
他们怎么和我一样
不能自食其力
如果我的心胸能盛下这碗水
是不是就可以渡己，甚或渡人
一炷香已尽，我的愿望只字未提
◎父亲，镰，和他敬慕的土地
父亲一直都喜欢把腰弯成镰的弧度
去生活
他们的宿命一样
都是要把自己磨薄
被岁月咬得豁牙露齿嚼不碎悲欢时
才肯歇息
雁声回荡，高粱又红了
那把锈迹斑斑的镰已搁置
无论我在梦里怎样呼喊
父亲的音容都没有出现在收割机前
他不知道他走后
人们已不用哈着腰铲地
不用趟着露水披着月色去抢秋天
历经风吹雨打，人间的秋熟了
黑土地上又收获一茬黄金
我想，此时的父亲应该也很开心
低了一辈子头的他，今天
终于可以和他敬慕的土地平起平坐
每一阵风吹过
都有一排庄稼，虔诚的致意
◎抹布
比我出嫁时的红盖头
小不了多少
只是那个红盖头一直被珍藏
而抹布每天都被拧出泪
我不喜蹂躏
但总比不洗就抛弃好
轻易抹去的都不够深刻
我在一块抹布前思考
多像一些人的宿命
太现实我不忍说
◎落差
实在无可突出之处时
腰间盘，便不甘平庸了
像大山压迫承重的生活
有些神经，就更神经起来
痛不敢生
才知道攒下了什么
窗外雾凇很美
我无心吟咏
总不能把它写成雪上加霜
分明，是倾城倾世的白
命里潮湿的人，更珍爱阳光
而美好的梦总是易碎
就像这冰花
一缕劲风就魂断天涯
再回首，满世落差
◎风干的美丽
两场小雪之后
几束枯萎的苹果花
仍然抱紧枝头凋而不落
依如迎秋绽放时从容
每次路过都会心生波澜
心疼她们被霜雪欺压时的无奈
走近细瞧，萼是萼蕊是蕊
精雕般别致
落瓣，更显自然
这是我在所有春天
都不曾遇到的花朵
风干的美丽该不会褪色
也许花即是果，瞬间即是永恒
我的悲悯顿时烟消云散
◎我无法在风口处逃避
我最终不是
胸中能盛得下海洋的人
一点点愉悦都藏不住
一点点伤害都受不起
哪有纹丝不动的承诺
是我太天真
不知道除了阳光
还有许多风雨
山路
何止十八弯
我早该有艰行的准备
因为一定要过去
生出双翼
本是不该频做的梦
现实又太残酷
我无法在风口处逃避
我最终不是
胸中能盛得下海洋的人
每一次惊涛拍岸时
都差点让泥沙戳伤眼底
◎痕（组诗）
1.冬雨
泪水，冰凝寒夜
痴情被一场盛大的雪事阻隔
何必？如此执着
始终放不下
这厌旧的山河
不久，雪儿也将失色
击溃她的
将是一场扭转乾坤的婆娑
2.因为爱
之所以这样不顾一切的
落千丈降万仞
下瑶池
一定，有不可抵御的诱惑
多么像赴汤蹈火的爱情
不管结局如何
明知道覆水难收
这是雨雪无悔的选择
她们都是女神
在不同的境遇里
恪守承诺
3.雪花有明媚之心
繁华落尽，鸟兽稀闻
要怎样的舞技
才能够博冬一笑
接受萧瑟，洗却前尘
唯有像阳光一样的遍撒
才能抚平这旷世皱痕
外表的冷漠
正是内心炽烈的情愫
雪花有明媚之心
冷遇中
一寸一寸把爱铺展
4.雪事过后
当然不是，几场大雪
就可以覆盖住所有遗痕
只是雪事过后心更宽
更知冷暖
零下不冻的都有一身坚骨
不再杞人忧天
没有哪个季节不会成为过去
没有什么事要永远纠结
就学雪，可以为冰
也可以化成水
懂得，与自己和解
等我咽下，浮世外所有雪
就能唱出很多明亮的歌
在人间，每寒一度
便更接近春天
姚亚英：
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吉林省作协会员，榆树作协理事，老榆树农民诗社社长，中诗网论坛副主任编辑。作品刊发《诗刊》《人民日报》《吉林日报》《今天》《诗殿堂》等近百家报刊，入选中国诗歌学会期刊在内的多种文选，作品五十余次获奖，编辑《榆树文笔》诗歌卷，出版个人诗集《跛行》。有关个人事迹的文章在《今天》《春风文艺》《艺点文化》《追梦榆树人》《吉林名人》刊登。